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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郡城，銜燭司，一精瘦的青年衝進議事廳。

“頭兒，可算調查清楚了，那些村民嘴可真牢！”精瘦的青年猛灌一口水，接著說道：“他們口中的貓大仙是兩月前出現在咱北邙的，見過的人都說那貓大仙是一俊俏青年，身披赤雲，形貌昳麗，猶如玉山照人，身邊常隨侍狸貓遊走在這一帶。咱這雖然冇啥大邪祟，但鼠祟多，村民們說貓大仙這兩個月來誅殺的鼠祟堆積成山，不少人都因為他纔沒葬身鼠口。其所贈貓兒金更是能和螢石一般，諸邪辟易，護佑家宅。”他麵色激動，將多日打探所得訊息一股腦兒講了出來。

他的上司馮大易乃是一穩重的中年人，實力已有多年不見提升，但勝在除祟經驗豐富，為人靈活知機。北邙被鳶州、倉徐，幽州、，以鳶州的封印為屏障，雖處在祟氣經常爆發的北境，但少有邪祟，大多是一些黃黑等的祟物作亂，屬於難得安全之所，馮易恰恰適合駐守此地。馮易聽罷訊息沉思了一下，詢問道，“村民得他庇護，可要付出什麼代價？”

瘦子頭搖的像撥浪鼓，“並無，村民僅需在貓大仙來時，供奉清水和食物，肉類最好，貓大仙很是愛吃醃魚肉乾。他收了供奉便會回贈村民一枚繪著狸貓的紙幣，大家稱之為貓兒金，供品好吃討了貓大仙歡心，他還能多給幾枚。若是那家中冇有肉的窮苦人，以紅薯、窩頭上供亦可。”

“代價僅是些吃食嗎……”馮大易沉默不語，“若那貓大仙是邪祟，又不吃人，定是要收取信徒。村民可有燃香禱祝一類的動作？”

“這……村民們冇說，倒不太清楚……”

一旁的另一高壯青年撓了撓頭，不由插嘴道：“那咱還需要上報玉京除掉這邪祟嗎……這貓大仙也不吃人，一路淨乾好事了，還算邪祟嗎？”

馮大易斥道：“胡鬨，邪祟是由祟氣而定，祟氣就是禍事，人接觸祟氣多了，或病或死，和是否行好事毫不相乾！”

高壯青年更懵，“那咱上報玉京那邊，或者先去會會這貓大仙？”

瘦的跳腳道：“你真是死腦筋！不是我說，咱要是真要跟貓大仙乾起來，也打不過啊！貓大仙一路吃了幾百隻黃黑祟物，還有幾個白的，比咱城兩年殺的邪祟都多，還身裹赤雲，我估摸著，他可能是赤級邪祟！”

赤級邪祟——江雪光正一副貓樣趴在他們正上方的房頂上曬太陽，聽到瘦子的猜測，甩了甩尾巴，眯起貓眼，“是極是極，我如今可是赤祟，每出世必定引起血雨腥風的赤祟！”

馮大易卻對於瘦子的論斷有些不同的看法，“神禍至今，目前還在世且有記載的赤祟不過十二隻，各個凶名赫赫。與狸貓相關的唯有九命貓，但是九命貓與村民口中貓大仙並不相符。雲洲自興和年間到如今的平寧六年，也未出現過赤祟出世時的千裡赤雲天象，那可是不分晝夜紅雲漫天，掩月蔽日的天象。”

屋頂的貓有點尷尬，他抬起後腿撓了撓耳朵，“啊這，那不是因為赤雲天象被鎖在鳶州了嘛……”

他輕輕鬆鬆，屋裡氛圍卻一片沉凝，馮大易沉吟許久，吩咐下去，“我們馬上上報，就報北邙山出現赤雲裹身，疑似赤祟的邪祟，暫未傷人，申請玉京派遣調查。至於咱們，貓大仙不動，咱也不動。大雪前多去巡邏幾趟，嚴密關注幾個有貓兒金的村子，若能收繳便收繳上來罷。”馮大易長歎一聲，如此安排下去，“隻希望真是不吃人的邪祟，能多容我們一些時間……”

瘦子撇嘴：“村民現在把貓兒金看的比真金還重要呢……怕是冇人願意交哩，咱還是多巡邏幾趟吧。”

議事結束，馮大易回到書房處理公文，突然感到像被什麼注視著似的，他背上汗毛驟然乍起，不動聲色地去摸腰間的刀，手臂卻突然被一隻修長的手按住，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馮師兄，許久不見了。”

馮大易與那隻手角力了一會兒，最終放棄，癱坐在椅子上僵著聲音道，“窗下的櫃子，第一層右邊放著些茶葉，第二層中間有本地果子製的果乾，酸的很，想來你會喜歡，拿些出來吃喝吧。”他如此做派，倒又像招搖山裡那個老好人的師兄了。身後那人哦了一聲，聽話的放開手，自去尋茶葉果乾來。

兩人對坐，江雪光上來便是開門見山的一句，“我想求師兄助我獲取北境四城的信仰。”接著他不顧被這要求震撼的馮大易，說完便放鬆地向後靠去，抱著茶杯小口啜飲，時不時啃口果乾，愜意地等著馮大易的回覆他剛的提議。

“幫不了，我不可能幫一個邪祟。”馮大易並未遲疑太久，一口回絕。

江雪光不甚在意，他討好一笑，“但您會幫招搖的弟子。”

說罷他放下茶盞，扯著領口，略往下一拉，他的皮膚白皙如冷玉，襯著一襲黑衣，讓喉結上刻著那枚金色紋路的星狀印記顯得分外惹眼，“師父刻下的明光引還在，師兄是知道明光引的用途的，我總不可能真投身邪祟背叛人族。”

馮大易肉眼可見的放鬆了一些，他揉揉額角，長歎一聲，“你要信仰做什麼？”

“變強，然後報仇。”江雪光早料到他有此一問，脫口而出，聲音帶著森寒。

馮大易聽出他刻骨的恨意，一時悚然，“你查到什麼了？”

江雪光見他似有動搖，當即更進一步。他軟下表情，讓聲音也帶了些顫抖，低聲敘述鳶州見聞，“我從吃了師兄弟的邪祟那知道，它們見到人時，招搖弟子已經死的七七八八，隻剩小師叔等三人在苦苦支撐，身上全是人族功法的痕跡。那些邪祟還說，自上了鳶州戰場，從冇這麼輕易地吃過修為高的人……”

最後，他嘶聲道，“師兄！招搖是被背叛而死！”

馮大易如遭重擊，全身僵直，說不出一個字來。

“馮師兄，”江雪光提高了聲音，“我要殺回玉京，我要知道招搖覆滅的真相，我要讓那些邪祟和背叛者血債血償！”他拉住馮大易的衣袖，緊緊盯著他祈求道，“師兄會幫我的，對嗎？”

馮大易默然許久，“可有找到他們的……”他牙關緊鎖，囁喏著唇瓣，卻始終說不出口那兩個字。

“我一直帶著他們，隻有仇敵血祭，才能讓他們真正入土為安。”

馮大易終於鬆口，“我可以幫你，但整個北境的信仰，你胃口太大了，我做不到。”

江雪光垂下頭，“我現在雖已是赤祟，但哪怕是赤祟之間亦有差距，何況是赤祟與青祟……鳶州一役背後的主導者可是青祟偃師，我現在遠不及他，隻能用儘一切辦法去彌補。”

青祟偃師第一次出現的記錄在幾百年前，江雪光深知他與偃師的差距，但也隻能靠大量的信仰，和吞噬足夠多足夠強的邪祟來勉力一補。五境之中，唯有北境遠離中樞，又有故人坐鎮，能讓他有機會發展自身。

初時江雪光來北邙主要是為了吞噬邪祟，順手偷些信仰，可他在北邙城中遊蕩時，卻聽遊商說起，玉京蕭氏研究了一門收祟奴的秘法。這訊息讓他眼前一亮，他最缺的名正言順的身份明晃晃地送到了眼下。

雲洲對於供奉祭拜一事把控嚴格，強如偃師也冇有大量收割信仰的機會。可若是江雪光有“祟奴”身份，又有銜燭司的默認背書，收割信仰便可一試，如此一來，信仰反倒從劣勢成為他的優勢。

他當即便去信玉京，坦誠告知陸煦自己已淪為邪祟，一身邪祟之力可儘為陸煦所用，隻需要陸煦在他找到仇人後將真相昭告天下。陸煦果然心動，還在回信中一併應了江雪光說北境鼠祟頻發，想要借祟奴身份幫銜燭司清除鼠患一事。

心思電轉間，江雪光持續遊說馮大易，“師兄不用特意幫我，隻當冇看到就好。”他突然笑了笑，“說不好，過不久你就會收到玉京密箋，那位陛下會讓你配合我的。”

“不可能！”馮大易斷然否認，“你還不瞭解陛下嗎，他對邪祟恨不得殺之後快，連祟奴都接受不了，怎會任你收割北境信仰。”

江雪光相當篤定，目光透著些許篤定，“我出鳶州後，便與他去信了。我畢竟是一把殺向氏族的趁手好刀，氏族弱則皇權盛，以北境信仰磨刀，有何不可？師兄不必太過武斷，我們且拭目以待嘛~”

馮大易被他的篤定打動，“如果確如你所說，我會配合你，當作視而不見……就當我還了招搖的師恩。”

江雪光得到滿意的回覆，也不多留，一口飲儘杯中茶水，還不見外的揣了一堆果乾，告辭道，“多謝師兄，那我便先離開了，保重。”說罷推開窗子投身於凜冽寒風中去，風裡混著屋簷吹下來的細雪，那身影一晃便消散在風雪中，再看不見。

馮大易站在窗邊良久，冷風吹散室內融融的暖意，也吹透了他的骨頭，他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便關上了窗子。“……保重。”

江雪光出城之時，太陽已然落山。

與馮大易分彆後，他帶著兩隻喋喋不休大驚小怪的祟偶，隨著心意在城裡散了一天。北邙畢竟是與鳶州不同，風裡冇有血與鐵的味道，反而帶著食物豐足的焦香甜意。江雪光貓形分外圓潤，一路溜達過來，被愛貓的百姓投餵了好些小吃。他在離開前跳上巍峨的城牆，眺望鳶州方向。

鳶州曾是山海屏障的一環，未淪陷於邪祟之口前，曾有層層重兵屯守在鳶州城內。北境五城，北邙居中，位置得天獨厚，可作為提供補給的要塞重鎮協調四方。雖是緊鄰祟氣霧障，但無論是鳶州天還亮著的時候，還是陷入長夜後，北邙都能以鳶州為盾，得以安居一隅。

夜風呼嘯，吹亂了貓身上的長毛，風聲大的驚人，他恍惚覺得此刻縱使他跳入風裡肆意呐喊也無人聽得見。江雪光突然起了傾訴的念頭，哪怕是對著兩隻冇什麼腦子的祟偶，“北邙安定，可這安定從前靠鳶州軍民，如今靠誅邪法陣，總歸都是靠前人性命。我前些年總覺得這裡真是閒適的讓人不喜。”可是，江雪光回味那些香噴噴的小吃，“誰不想過儘己所能地過一過好日子呢……說到底，是我們無能。”

風裡的傾訴不需要迴應，在他眺望的方向，鳶州的長夜始終如山一般沉沉的壓在那，不曾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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