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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喲，不愧是時新料子，比平布、絨布的顏色都要亮些！”
“是啊，佩芸站過來，讓夏姨摸摸手感……”
“誒，很舒服，滑滑的，確實是跟平紋布不一樣哦……”
……
你一聲我一聲的讚歎，聽得付翠文心都在滴血。
這些誇讚本來都該屬於她的寶貝雯雯的，可現在——
“佩芸啊，我們家的情況儂也是曉得的，為了給你買這身的確良的料子，媽媽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搭出去不少錢的，所以陪嫁嘛……”
本來還在想找什麼藉口提出來會比較合適，冇想到付翠文居然主動撞槍口上？
這可真是過河的碰上擺渡的——正好！
李佩芸悶著頭，烏黑油亮的兩條麻花辮乖順的垂在白皙的臉頰兩側，“我知道，謝謝付姨這些年地照顧，每次都把最有營養的剩菜讓給我吃，讓雯雯姐和曾光弟弟吃冇營養的新——”
“儂又亂講！我那哪是剩菜？明明是你每次都叫不來人，我特意單獨給你留的一份！”
付翠文眼看著李佩芸又要把她做的那些事都抖落出來，嚇得趕緊一把捂住李佩芸的嘴。
“小孩子不懂事淨亂講，糧□□|貴著呢？哪還能有什麼剩……”
付翠文趕緊臉紅脖子粗的解釋，快入冬的光景，愣生生出了一背的細汗。
“我都知道的，謝謝付姨，所以陪嫁就不好再麻煩付姨了，隻想著付姨告訴一聲我爸當初特意打了留給我當陪嫁的一套傢俱放哪兒了，我也好早點去清出來擦擦乾淨。”
完了！
付翠文倒抽一口冷氣。
她怎麼就忘了這茬兒了！
這年頭傢俱票最是緊張，正好李縫是祖上傳下來的木匠手藝，又在傢俱廠當木工，就著傢俱廠剩下的廢料提前給李佩芸打好了一整套的傢俱。
李佩芸當然知道這些傢俱現在都在哪兒。
精緻的櫃子、梳妝檯，李縫前腳一走，付翠文後腳就搬到了自己房間。
至於大床、餐桌和椅子，則被她偷偷找人賣了換了錢，變作了她和李雯雯身上的新衣服，李增光口袋裡的糖。
“付姐？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那個年代的人，大多淳樸。
前麵聽到李佩芸穿李雯雯穿不下的衣服時就已經覺得離譜，後來聽到隻給李佩芸吃剩飯，更是震驚。
這年頭這會吃不夠，哪裡還會有剩，這樣一想，李佩芸這些年吃的到底是什麼，可想而知。
恍然大悟後，頓時隻覺得之前都是瞎了眼看錯了人，現在再看付翠文這幅臊眉耷眼的樣子，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夏姨將手裡的搪瓷缸子往玻璃櫃麵上一放，噹一聲。
“付姐，該不會是偷偷給賣了吧？”
“這……”
付翠文尖牙利嘴了大半輩子，這麼窘迫還是人生第一次。
要說冇有，可她現在上哪兒去給她們變出一套傢俱來？
可要說有……要說——有了！
“還不是為了給李縫辦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啊！”
付翠文噗通一聲坐倒在椅子上，捂著心口眼淚嘩嘩的掉。
“好好一個人，說冇就冇了，家裡幾張嘴都是要等著吃飯的，當時廠子裡的錢遲遲不給，我一個女人孤零零的來著這裡，也厚不起臉皮去跟人要，去借，要不是實在冇辦法了，又怎麼會去賣佩芸的嫁妝？唉，這事是媽媽做的不好，是該怨我！”
說到這份兒上，場麵一下就靜了。
用，確實是用了，但用的去處，誰也冇法指摘什麼。
李縫平常待人接物都很豪爽，人緣也一直不錯，因此提到他，大家都不好再說些什麼，隻是……
那麼個乖巧水靈的姑娘，現在抿著嘴縮著身子一聲不吭，豆大的眼淚珠子就那麼一顆一顆的掉。
雖然讀書成績不好，但從小到大都是很聽話的。
現在知道嫁妝冇了，也不生氣，就默默的哭，哭得急了，還背過去，故意對著牆壁仰起頭，想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小小的一張臉，尖尖的翹下巴，看著就叫人心疼。
“付姐，這傢俱冇了，錢總還在吧？之前用陪嫁抵了廠子裡發的喪葬費，那等喪葬費下來了不就正好可以——”
“冇下來！”
付翠文急急的回，回完又覺得不妥，手一抖，搪瓷缸子就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濺了她一鞋子的茶水。
“啊？還冇下來？乾脆明天我陪著你一起去問問，看到底怎麼回事！”
張春蘭是個急性子，肚子裡的彎繞繞冇夏月那麼多，雖然冇聽明白其中內裡，但直心眼直腸子的，反倒無意間將了付翠文最狠的一軍。
“不用不用，這怎麼好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啦！李二哥當初曉得我們家裡困難，還幫忙給家裡打過一個櫃子，好用的嘞，正好明天不忙，我陪你去傢俱廠問問，看這錢到底要什麼時候纔給！”
……
付翠文傻了。
平常都是她忽悠張春蘭，讓她賣了還傻乎乎地幫自己數錢，冇成想現世報竟來得這麼快。
關鍵時刻，打自己臉打得最疼的居然就是張春蘭。
李佩芸在一旁默不作聲，仰著頭裝模作樣的哭，餘光時不時瞄上兩眼付翠文的侷促樣子，隻覺得心中淤堵都好了許多。
謝謝你……
是誰在說話？
是我，李佩芸。
你還冇死？
死了，但總還是放不下執念，覺得難受，總覺得憑什麼好人都走了，她一個壞到骨子裡的反而能活下來，還過得這麼好，被這麼多人喜歡，現在好些了，謝謝你……
就這，冇什麼，放心，你再等等，整這種人，我有的是招！
不了，氣消了，我也就留不住了，再多跟你說件事，我一直不願想，逼著自己忘掉，所以可能你還不知道，李增光之前會用我來換那幾個高年級的保護，我當初故意說自己成績不好不想唸書就是這個原因。
上吊前一天晚上，我偷聽到李增光今晚可能會帶那些人過來，如果他叫你出門，不管是什麼理由，都千萬彆理！
很好，剛剛疏解了一點的惡氣，瞬間又湧了回來，還更多了！
放心，我幫你報仇。
……
腦海裡空蕩蕩的。
你走了？
冇有回答。
之前總覺得後腦勺那一塊涼涼的，還以為是天氣冷，現在原身一走，後腦勺慢慢暖起來，李佩芸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啊——突然想起來，好像是給了……”
那頭，實在是扛不住的付翠文終於認了，連帶著眼睛裡的精光都冇了，整個人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啊……”夏姨夏月適時出聲，“原來是忘了啊，那現在正好，都給了佩芸吧。”
“都給了？！”
付翠文猛地瞪大眼睛，像隻拔了毛的大公雞，“那怎麼好都給的！”
夏月一臉理所應當：“你不是把佩芸的嫁妝都賣了麼？那肯定就隻能都給了。”
“可佩芸身上這身的確良——”
“媽媽，好像褲腿那裡短了點……”
李雯雯的腿比李佩芸短了一截，之前為了讓李佩芸能穿上，付翠文一路扯著李佩芸的褲子，把褲頭都快扯到胯了，也幸虧是寬鬆的款式纔不太看得出來。
現在李佩芸不知什麼時候將褲子提回到腰間，淚眼漣漣我見猶憐的這麼一看過來，付翠文兩眼一黑，差點冇當場氣暈過去。
“哦喲，這個長度，這哪裡是特意買給佩芸的，這該不會是——”
“給！都給！”
付翠文一口銀牙差點冇咬碎。
這李佩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鬼精鬼精的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從主動提起衣服小了的時候就開始了，她從一開始打的就是李縫這筆喪葬費的主意！
虧得她之前還心疼那身的確良，要是能倒回去，她說什麼也要把話題堵死在的確良那！
可千金難買早知道，她也倒不回去。
就這麼把信封紙包著的撫卹金放到李佩芸手上，付翠文隻覺得鑽心的疼。
這裡麵的錢她可是想著留給李增光娶老婆的！
現在便宜了這麼個賠錢貨，可真是！
還好明天彩禮能收回來點，不然她今天就算老臉不要也不可能把錢給她。
顧家那兩口子一看就是不差錢的，隨便一出手就是50塊，就連順帶送的糕點都是一塊八一斤的高檔貨，她特意托人問了，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的。
隻可惜生了那麼個短命鬼，聽說是已經進氣不如出氣多的時候了，這嫁過去，跟守活寡冇任何區彆，她纔不會讓她的寶貝雯雯去嫁一個活棺材。
半夜，躺在結實的木板床上，李佩芸看著窗外的星星和月亮，一時間有些茫然。
她媽媽被養父殺了分屍凍在冰箱裡，被她發現後，居然還想對她動手。
還好她在學校的時候，女子防身術的選修課老師擔心她的長相容易被欺負，被她求著教了她大半年。
老師是退伍軍人，冇有半點花架子，教的全是一擊斃命的狠招。
當時學完老師就說，隻要不是練家子以多欺少，李佩芸都能輕鬆應對。
養父喜歡家暴，以前追母親的時候有多熱情，後來家暴起來就有多狠。
母親的肋骨都被打斷過幾根，再加上先天心臟病，基本冇什麼工作能找。
高中的時候母親不讓自己回家，堅決讓自己住宿，還說等自己大學畢業了找著好工作她就離婚，就過來找個收銀員的活。
結果大學還冇畢業，人就冇了。
一直支撐著李佩芸努力讀書的人不在了，凶手也被自己捅死，突然穿過來，她都不知道該乾些什麼。
突然想起母親最後給自己發的一條微信——陸知明。
隻有三個字，像是個人名。
母親讓自己彆回微信，打電話過去又不接。
她急急請了假回家，結果見到的就是母親死不瞑目的屍體，被逼到絕境反殺了養父後，李佩芸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自首。
因為連砍幾十刀性質太過於惡劣，輿論再一渲染，李佩芸就被判了死刑。
一聲槍響，她成了年代文的漂亮女炮灰。
據說是拚死不嫁逃了婚，結果被髮現的時候已經死在了水塘邊，衣衫不整。
一環扣著一環，李佩芸甚至都冇時間去查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陸知明。
布穀——
窗外傳來很明顯的模擬布穀鳥的人聲，然後是淅淅索索的腳步聲。
“都安排好了麼？”
“放心陸哥，都這個點兒了，肯定睡得死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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